二月的某日,寒流骤来,老式窗子上凝了雾,皮跑来说要在上面画画,结果手一推,玻璃掉下碎了,过年也找不到人修——我正在做笔记,这个是必须“趁热”做的,不然隔天就忘等于没读。可怜我只好在冷风中打字。后来实在吃不消,蒙了一张皮大人用来包书用的那种塑料纸,半透明,以磁条固定住,效果似乎不错。
突然想起《纸》那本书,又翻出来,复读了里面关于中国古代室内装修里对纸屏纸窗的记叙。越读越有趣,遂做个关于“纸”的记录。
最早发明纸的国家,我以为是中国,其实是埃及。因为它们盛产纸莎草,这个制纸工艺比中国式简捷,就是把纤维取出平铺压制即可。在纸张发明之前,中国的很多大事无法入文,所以以讹传讹,变成野史和神话。之后的过渡载体是丝帛和竹简,所以“学富五车”不是什么很大的信息量,因为一辆车装不了多少竹简,而一卷竹简也铭刻不了几个字。
纸屏纸窗纸帐,作为装修材料,一是轻薄,二是保暖,三是价廉。纸张脆薄易腐,所以得上油。“纸阁油窗晚更妍”,说的就是夕阳被纸窗折射后的光效。在日本人谷崎润一郎的《阴翳礼赞》里,也有类似描述。纸装修,是自唐代以来广泛采用的装修方式,到近代已经普及度很高。
梁思成曾经在古建筑寻访记里写访宝坻广济寺三大士殿:“屋檐离地六米……我们只好找棚铺用搭架的方式搭了一道临时梯子,上登殿顶”。——在邓云乡写北京四合院的书里读到过“棚铺”,旧时四合院夏天要用竹竿芦席搭天棚以遮阳,端午搭,中秋撤,做这行的必须要会搭架,所以梁思成才找他们来做梯子。老舍《我这一辈子》里男主角也是做“裱糊匠”,就是冬天给人家糊天花和窗子,夏天搭凉棚。各种竹纸和染色纸把我惊艳到了。
上次,看到一个韩国人写的《染作江南春水色》,里面记载的中国古老植物染色,抵消了我被日本高妙的民艺挫伤的民族自信。松花笺是用槐花蕾煮汁拖过上色的,金银笺是用云母上色的,葵笺则是用黄蜀葵。又比如:很多标识色彩的汉字为何是绞丝旁(如“绯”“绿”“缁”“绛”)?因为这是丝绸染色的专用色谱词汇。
有次在参观韩纸工艺展的时候,看到过纸衣,当时以为是纯装饰性的,但刚在柳宗悦《民艺论》里读到:
“最为难忘的是陆前(宫城县)名取郡中田村柳生地方所生产的‘强制纸’。我不喜欢这一说明性的新品名,但不知古时的称谓。今后,我将其称为‘纸衣纸’。并不是只有柳生地方才能生产,但现今仍盛行抄制继承纸衣系列的纸的地方,就只有这里了。这种纸,是加入鬼芋粉(药葫粉)后抄制的,将几张纸纵横交叉重叠贴起来,进而再将其制成揉纸,这正是这种纸的特色。很耐水,甚至还能经数次洗涤,加之很耐磨,没有一般和纸容易起毛的缺点。一旦充分施以揉搓,就会像鞣草一样柔软,可用作贴身衣着及日本男式紧腿裤。作为纸衣,保暖性甚佳,适于防寒之用。”
呀,酱紫啊!不过我还是不能确定韩纸展上那件真是拿来穿的。如果也有一件纸衣,我一定要抄上点啥,哈哈哈。中国方面的记载:宋苏易简《文房四谱纸谱》:
“山居者常以纸为衣,盖遵释氏云‘不衣蚕口衣’者也。然服甚煖,衣者不出十年,面黄而气促,绝嗜欲之虑,且不宜浴,盖外风不入而内气不出也。亦尝闻造纸衣法,每一百幅用胡桃、乳香各一两煮之。不尔,蒸之亦妙。如蒸之,即恒洒乳香水,令热熟,阴干,用箭干横卷而顺蹙之……近士大夫征行亦有衣之,盖利其拒风于凝沍之际焉。”
宋叶绍翁《四朝闻见录五丈观音》:“转智不御烟火,止食芹蓼;不衣丝棉,常服纸衣,号‘纸衣和尚’。”附:构树看《扬州画舫录》,里面谈到市集上流通“楮币”(用楮纸做的纸钞)——其实这个“楮”就是构树,也就是《诗经》里“乐彼之园,爰有树檀,其下维谷。
它山之石,可以攻玉”中的“谷”。明清时,纸钞并不被百姓所乐于接受,不过因为扬州是七所“钞关”之一,被强令使用钞票纳税,也许多见些。说起构树,这种树很贱,随处可长,枝型杂乱,也无甚美感,唯一的显性特征是果实,夏初为青色,秋天转红,落地就烂。搞不准,很多人还为被它污损的车子和地面生恼。
又翻出前年秋天的一篇日记:“昨太阳好,去菜场买菜,露天理发摊的招牌,被照得亮亮的:‘理发五元(含剃须)。’老居民区有人整土种菜,不知名野花爬在栅栏上,构树的大红果,摔烂在我脚下。惠特曼写《鸟和鸟和鸟》,罗列了目力所及处各种各样的鸟,读这个篇名,真的会感觉他周围有很多鸟。我向前走着,身边是‘秋天和秋天和秋天’。”
构树的果子一般不供食用,只有乡下人拿构树叶饲养牲畜,另外据我的朋友,木头专家海弟说,有人拿构树的果实来钓鱼……可能是因为少食用价值,构树不为人鐧界櫆椋庢不鐤楁晥鏋滃ソ鐨勫尰闄?鐧界櫕椋庣梾鐨勫浘鐗?